郁岁没有回答他,只是又扔了张符箓到火堆里,让冰天雪地里的这场火烧得更旺。
“你冷吗?”贺兰安问她,少年轻搓指尖,呵气如雾。
反观郁岁,容色如玉,就连衣裳也未沾染半分湿意。
她安静坐着,风雪不侵。
贺兰安低头笑了笑。
她的修为深不可测,恐怕连他都打不过了。少年又骄傲又难过,他被困在郁言的皮囊里,灵魂的力量也被削弱了。
这就是接受一个废物的献祭所必须付出的代价。
郁岁又往火里扔了几张朱砂黄符,淡声道:“你可以坐过来些,离我近点。”
贺兰安微愣,这才明白她把价值不菲的符箓当成破纸烧是为了他。
少年眸中的不可置信慢慢散去,随后是攀上眼角眉梢的笑意,他轻轻牵起唇角,窃喜道:“这么舍得?为了我?”
她从前可是最小气的。
郁岁拾起根树枝扒了扒火堆,无奈道:“我是穷过,但现在发达了有点小钱,何况……”
“何况什么?”他伸手烤火,暖意从指尖传到心口。
郁岁看着他的眼睛,想说钱是身外之物,何况‘千金难买我的贺兰安’,但这样煽情的话她说不出口,她跟她的修罗剑一样笔直。
“没什么。”她垂眼道:“你要冻坏了我还得花钱救你。”
贺兰安:“……”
“对了,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?”郁岁指着他腰间的令牌,那上面刻着郁家族徽:“你也是为了郁言来的吗?”
贺兰安点头,七日前,他被迫接受献祭,完成郁言的遗愿,除了要帮他杀柳生明孝,还要在头七这天来替他娘上香。
他今晚就是买了元宝香烛过来祭奠的,谁知会碰到郁岁。
看来连老天都要他们重逢。
贺兰安掸去斗篷上的风雪,起身道:“跟我走,我带你去一个地方。”
寒意沁骨,少年始终走在郁岁身前,这具身体的修为还是太弱了,他却执意为她点一盏灯。
微弱的光亮照出了神山下的光景,所谓的雪景人间其实埋葬了无数具尸骨,腐烂程度各不相同,或深或浅掩埋在积雪中,平静却又残忍。
更残忍的真相是——
苍穹之下,白雪之上,每具尸骨都是女性,是孕育过子嗣的母亲,却再也等不到自己的儿女。
郁岁猛然间想到什么,问身畔少年:“贺兰安,山顶那座孤立的石碑上刻着三个字,我记得是扶桑宗的文字,你认识吗?”
少年颔首:“弃母山。”
这是他打探出来的秘辛,与宗主柳生明孝有关,传闻他在创建扶桑宗之前,只是个任人欺辱的穷小子,机缘巧合之下遇见了自己的师父。
师父神出鬼没,是个奇怪的老头子,柳生明孝拼却一切想拜师学艺,最终不知舍弃了什么,才学来一身本事。
郁岁垂眸:“答案就在眼前。”
曾经那个为了修道而背弃母亲的贫穷少年,在扶摇直上后生了心魔,于是,柳生明孝给他的弟子们也设下了这样的劫难。
要大道还是要良知,要绝对的力量还是要那点可怜的亲情。
柳生明孝给了弟子们选择的权利。
他用一生都在证明,自己当初那个决定是对的,在大道面前,可以舍弃亲人。
他试图说服自己,“生我者母亲,为我牺牲者,亦是母亲……”这样做并没有错。
弟子们的选择也没有让他失望,过惯了贫穷日子的年轻人,都会换母求荣,牢牢抓住这个机会,从底层厮杀出来,有些为表忠心的,甚至当着柳生明孝的面把自己亲娘推下雪山。
用一个没什么用的女人,来换自己的锦绣前程,好像是全天下男人生来就会做的事。
但总有例外,郁言就是那个硬骨头。用郁岁的话说,他不是一个好人,甚至不是一个聪明人,唯一可圈可点的是,还算有孝心。
母亲宠溺郁言,郁言也敬爱母亲。拿她换前程,他做不到。
拒绝柳生明孝的结果就是遭到扶桑宗的追杀,他在将死之际选择献祭,不是怕死想要苟活,而是懊恼自己愚蠢,竟害死了母亲。
可他太弱了,只好召来恶鬼。
贺兰安接收全部记忆后,轻嗤一声道:“差劲的家伙,”他抿了抿苍白唇角:“但我答应你了。”
少年的情感向来淡薄,在他的认知里,一个惦念着母亲、心怀孝道的人,再坏也坏不到哪去。
这还是妘妙曾经教他的道理。
贺兰安侧眸看向身旁的女子,郁岁的衣袖和发带被冷风扬起,雪山纯白,她始终是他眼中唯一那点亮色。
“贺兰公子,要我教你怎么杀人吗?”郁岁恰好也回头看他:“反正我的剑染满了血。”
少女背后的修罗剑发出铮鸣,似在呼应,就像一个插着腰炫耀自己的小孩子。
贺兰安抬手拍了拍不安分的剑柄,淡笑道:“沾满血又如何?我管它干净不干净,反正我自己也不是好东西。”
他在少女面前毫不遮掩:“郁岁,我原本想的是灭了扶桑宗,那些人都得死,可你来了,我会收敛点。”
或许是那句‘就算你坏我也喜欢你’,贺兰安不再装模作样,他大大方方道:“其实我的脾气一点也不好,报复心也很重,还记仇……”
他曾不止一次想过:我要谢琅死。
他在爱里卑劣、阴暗,近乎疯魔,却又因为她一句喜欢得到救赎。
贺兰安认命地想,也许在十几年前,在姑苏城里初次相遇时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