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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那天之后,崇应恩几乎每日都能看到姬发在她身前晃来晃去的身影。只要答应了第二日会教她射箭,那一教就是一整天。崇应恩悟性不差,而且最近她时常觉得,这里才是她的归属,而不是从前那个浓缩成一个文字的抽象的“家”。只是姬发他们自小就开始习武,她是去年来了朝歌之后才褪了钗饰,拿起戎兵,所以百发百中这样的神话,崇应恩暂时是做不到。
不过姬发作为军中的射箭第一好手,从来没有表现过半分不耐。他看出崇应恩偶尔掉箭脱靶时的自责焦急,哥俩好地一拍她的后背,告诉她这有什么,他小时候学射箭的时候和哥哥出去打猎,哥哥只使了一半的箭就收获好多野鸟野猪,他都把箭用光了,才抓到两个掉下树的知了,还是用手抓的。
崇应恩总能被他逗得哈哈大笑。这个人永远这么有活力,胸中的情绪饱满不怠,让身边的人快速沉浸在和他同样的气场里。这份肆意张扬,又和崇应彪那种不同。具体哪种不同呢,崇应恩现在没什么心思去分析太细腻的东西,就是粗略地一想,大概崇应彪发出的气是黑的,姬发的气是清的。
说起来,那天晚上之后,除了某天又偷溜进她房间把玄蛇匕塞回她枕头下,那个臭小子没再来找过她。
“崇应恩崇应恩,别发呆啦!”姬发不知何时站在了崇应恩身后,长臂一围,就将她虚揽在身前,她只觉得浑身都被他温热的气息包围,鼻边飞舞的是他身上总洗不净的沙土味儿,仿佛他就是为了战场而生。这味道不难闻,就是有些糙砾砾的,弄得鼻子肉痒痒,没忍住打了个喷嚏。
姬发刚握住她手腕,准备带着她感受开弓用力的方法,听到她打喷嚏大手又火速移开,一步绕到她跟前,高大的身子正好替她挡住正前方的烈日。她觉得脸上的灼热褪了不少,舒服得闭上眼睛缓缓神——他说要面视着正午的太阳射箭,才能练出比鹰的眼力。
结果姬发更紧张了,弯下腰扶住崇应恩垂下的手臂,问得小心:“你怎么了,不舒服?”
崇应恩听到声音,正想睁开眼睛告诉他没事,迎面就看见少年放大的五官。不得不承认姬发生得就是很好看,本就分明的脸部线条越发洗涤出成熟的气质,而不是崇应彪现在还未完全卸下的婴儿肥。可偏偏就是这么刚毅的一张脸,嵌的是个黑亮圆润的狗狗眼,让人不会望而生畏。浓黑的剑眉,压不住少年总高高扬起的笑意。微挺的鼻梁,也不会给人极强的攻击性。高傲又温柔,浓墨重彩也清泉拂眸。
崇应恩心慌了,啪嗒两步后退,弓梢在地上不停敲击着,和主人的心跳声合舞。姬发更奇怪了,往前挪了挪,眉头都皱起来了。
“是不是练太久了?你不舒服和我说呀,我又不是不让你休息,你不是最坦诚了么……“
温厚好听的声音炸在耳边,崇应恩却第一次觉得他吵,手精准地盖住他喋喋不休的厚唇,还有鼻尖。
“我没有不舒服,你别说话了。“崇应恩大声说。
姬发被这突然的动作吓到了,动也不动,眨巴两下眼睛,无辜地看着她。崇应恩刚想舒一口气,手掌处又传来一阵滚烫的热流,扑洒在她皮肤表面,得了什么仙法一样,通灵地一路涌进她心头。
又是一阵痒痒,她惊得收回手,捂着心口说你别痒,我又挠不到你。
姬发看着面前的女孩脸越来越红,低着头不愿看他,只留给他一个有着驼峰弧度的鼻梁,和两旁的蝴蝶翼,像温柔的花枝引芳,也像巍峨的乌云侵山。
他第一次觉得,女孩子的脸庞可以包容住这么多让他心驰神往的景象。
崇应恩用弓臂把姬发往旁边稍了稍,从剑筒中夹出一支双棱箭,搭箭推弓拉弦一气呵成。秋季的一阵风吹过,箭尾的羽毛窸窸窣窣地划过耳廓,像是母亲轻柔的抚摸。
崇应恩吸吸鼻子,视线穿过箭簇的冷光,直视前方的靶心,轻轻说:
“姬发,别愣着了,教我射箭。”
姬发终于反应过来,再次从背后绕住她,宽厚的大手包住她两个手背,下巴轻靠着她的发顶,是最克制的触碰。
“盯紧你的目标,不用在乎箭头。手再拉开些,后手位要平稳。还记得昨天我教你的口诀吗?”
崇应恩清脆的嗓音响起:
“旌羽置弦右,簇指飞萤中。“
“推拉各其位,疏力…“
姬发与崇应恩同时放开了拉弦的力,两只五指张开的手重叠在半空。
“破云空。”
箭矢离弦,飞向前方,惹得气流急啸。
可惜,又是一阵风,扫乱了少年少女额前的碎发,也吹偏了箭矢的轨迹。
女孩有些遗憾,撇嘴回过头看姬发,却见少年眸中生辉,望着她喃喃自语:
“秋天又到了,不知道西岐的麦子今年收了多少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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姬发还会教崇应恩应敌的剑法,从砍马腿到飞刺敌方甲胄的一击毙命之招,姬发都倾囊相授,恨不得把她当成西岐的候选继承人培养。这话不是乱说,因为姬发真在某次崇应恩从背后偷袭他成功之后,笑得比自己赢了还开心,爽朗地问她要不要考虑以后和他一起回西岐,西岐就缺你这样身姿灵巧借力而胜的勇士。崇应恩收了剑,说好啊,就是到时候我去了你可别嫉妒我比你更受你父兄喜欢。
姬发笑盈盈地说,那不会,然后趁她不注意,一手转腕夺来她手里的的剑,一手包住她半边身子,在她背后牵制住她两个手腕,脚从中立位叉开她的双腿。崇应恩没站稳,直直往后倒,偏偏手又挣脱不出,惊呼一声,却在脑袋即将挨到地面的那一刻落入一个宽厚有力的支撑中。姬发的手掌护住她的后脑勺,及时放开她的手腕,将它们握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