知江是被电话吵醒的,按断了又接连打过来。
睡眼惺忪地从被窝里探出头,一看是雪惠。
“你们澳大利亚人都不需要睡觉的么?”知江迷迷糊糊地抱怨,雪惠仍在南国度蜜月。
“你还没起床?这都几点了,你不用上班么?”雪惠生疑。
“今天姨妈痛,居家办公了。”知江彻底清醒了,不露痕迹地遮掩过去。人事赶在圣诞前办好了手续,知江已经失业一周了。无所事事,屋外天寒地冻,就窝在家睡觉看剧吃零食,昼夜颠倒,不知今夕何夕。
踢踏着鞋去刷牙,才出卧室,就被冷的一激灵。海市的冬,向来清寒彻骨。窗上满是冷白的雾,依稀辨认出阴天。
“一大早的,找我什么事?”知江满嘴薄荷味牙膏泡沫,劲爽颗粒,牙也被冰到。
雪惠噼里啪啦一通输出,最后总结道,“姐,没看出来呀,真有你的。费京都被你拿下。”
知江含一口冷水,吐掉嘴里的泡沫,皱眉道,“他居然是这么说的?”这人怎么出尔反尔。
“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电话那头,雪惠也蹙起眉。
知江把那日和费京说的话复述一遍,又吐槽对方说话不算数,当面一套背后一套。不是说好了,两人相亲作罢,各自回去寻个借口?怎么又去和小章胡言乱语。
“谢知江,你是不是还没睡醒?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,还对人费京挑挑拣拣?”雪惠大怒,恨其不争,再恩威并施,先是说小章从中牵线如何不易。又说,要不是小章离了自己活不了,这么好的相亲对象哪轮得到知江,自己冒着重婚罪也要一试。期间又赘述,谢京优点若干,知江缺点若干。最后又威胁道,如果让妈妈知道,这事儿可轻易收不了场。
知江无从插嘴,只能被动听着。雪惠更像是姐姐,劳神费力操心苦口,知江反倒是不懂事的妹妹。
“我还不知道你?肯定没敢告诉妈,等着费京那边先说不合适,再装作无辜不知情。”雪惠一嗤,摸透知江心思。
知江被戳穿,一时讪讪。
“我懒得管你那些的弯弯绕绕,反正他原话就是对你很满意。我也是这么和妈说的。”雪惠一顿,语重心长道,“姐,我不是开玩笑。你一定把握机会,费京这种人,就算是小章,也替你寻不来第二个。”
知江明白雪惠虽然嘴上厉害,终归为自己好,虽不情愿还是答应了。
“姐,人要看着自己够得到的东西。”语气软下来,末了,雪惠挂断了电话。
“所以,现在你满意了?”知江和费京说,双手合抱在胸前。
两人面对面坐在餐厅,今天是平安夜。
银台一点烛光,倒印在珠贝色柔润的餐盘,窗外月亮纤白,夜空宝蓝如镜。四座人声窃窃男女低语,情话是淡粉玫瑰红。
“你有什么不满意么?”费京慢条斯理,切着盘中肉。
“我确实不满意。”知江有话直说。
她看得出费京并不喜欢自己,只是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这么做。知江真的很想问问他,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。女人,你是第一个敢拒绝我的人。醒醒吧,这人设路过的狗都嫌土。
“明明是双赢的事,为什么要不满意呢?”费京依旧笑眯眯的,循循善诱,“不过是每周出来一起吃个饭,我请客你出席,和家里都好交代。两三个月,等你厌烦了,再顺理成章地分手,原因大可都推到我身上。”
灯光暧昧不清,谢京双唇殷红吐露蛇信。叶影憧憧须蔓稠暗,善恶树下,这张脸确实很有迷惑性。
“但我不想这样。”知江不为所动,抬头看他,“我们还是把话说清楚比较好。”
“你和谁,都会把话说的这么清楚么?”费京慢条斯理地反问道。
“至少对你是这样。”知江语气强硬,心里却毫无缘由地想起一张受伤的脸,没了底气。
“也是,如果你什么话都说清楚,就不会和我坐在这里。”费京微微一笑,轻而易举地拿捏住她。知她没那个胆量和妈妈说清楚。
知江冷下脸,银刀瓷盘碰一声响,装都不想装了,“如果没有别的事,我想先走了。”
“再等一下吧,还有一道甜品没上。”费京不恼,温和地劝她吃完甜品再走。
知江不想闹得太难看,忍耐着又坐回去,抬头看窗外,双手在桌面下,指腹不自觉地挨个摸索过甲面。
雪惠婚礼前一天做的美甲,水滴状盈盈绣球绿。两个月了,一直没卸,美甲胶牢牢扒在甲面,新甲面生长缓慢,自甲根半毫米半毫米地推出来,新月残月下弦月,月相逆施。甲缘内弯,注定没有满月。等待指甲自然生长,把身体托付给时间。偶尔修剪,指甲刀撮着嘴,颌骨闭合又张开,蚕食莴笋绿,末了转头吐出咀嚼后残渣。就这样,甲胶逐渐被裸甲替代,只剩珍珠大小的圆绿,仿佛特意而为。观察指甲,观察植物叶片,观察时间,观察新陈代谢。
知江等待着想象着,剪去最后一点绿意,如同剪去最后一点留痕。指腹摸索过甲胶突起,像是在摸索小小的增生期伤疤。
甜品很快上了桌,却只有一份。
“尝尝,是专门给你点的。”费京抬手,示意侍者把蛋糕呈给知江。
“外滩边上有一家西餐厅的甜品很有名,本来想带你去那家的,可惜平安夜早早就定满了。”费京说起来,语气很遗憾似的,紧接着又笑眯眯地说,“好在我有内部消息,这家酒店和那家西餐厅是同一个老板,甜品师傅今晚被借调到这边。”眨眨眼,仿佛和知江分享了一个秘密。
知江看着他,突然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不喜欢费京了。明明内心戏谑高高在上,却又偏要装作平易