道:是啊,要开考了,要开考了,快完了。夜里,青年空空茫茫的迷着,辗转良久,方才入梦,梦见自己回扬州了,到了家中,只见女子竟在自己家中,青年心头一惊一热,忙欲赶上前去,忽然又见,那男子也从自己房中走了出来,心头不免一阵恶寒,醒来时,冷汗淋淋,过了半晌,才惊觉是梦,却仍难释怀。
女子与女僮食饭时,扣门声响了,女僮跑着去开门,女子也放下碗筷,走到屋檐下,见男子来了,迎到院中,忙行了一礼,笑道:接到信后,日日想着你来,昨夜灯花绽了又绽,我就知道今日你要来的。男子也笑道:昨夜刚进城,今早就寻来了。女子引着男子进到屋中,笑道:正在吃饭,一道吃了吧。男子道:也好。女僮去厨房拿了副碗筷来,女子又命女僮,取两枚酒盏来,自己往柜子取了一陶瓶酒水,坐到男子对面,为男子,也为自己斟了杯酒,举杯朝男子道:师哥,多年不见,三妹敬您一杯。男子也双手执起酒杯,与女子一道饮尽。男子饮完后,看着那陶瓶道:在这北方,倒难得这江南的黄酒,你怎收罗得的?女子笑道:还是四年前朋友送的,一直没机会喝。男子又吃了几口菜肴,笑道:来北方这么多年了,话音都变了,口舌之味倒还是我们家乡的。女子笑道:吃惯了清淡,也就没改了,你觉我话音变了,可我说起北方官话时,到底还有一字之音,忘记改了咙。男子道:哪个字?女子用北言笑道:听不出,也就算了咙。男子一笑,又夹了几箸菜肴,然后放下碗筷,女子也食饭完了,女僮收拾碗筷后,去厨房烧水,以便泡茶。女子道:师哥,此回来了,打算盘恒几日?男子叹了口气,言道:商行里的事,少则七日,多则半月,俗事缠身,今日来你这了,明日也不知还有闲暇来否?女子道:能见着你一面,我也就够了,你还是忙你的事为要。男子看着女子,又叹息道:想当初,我们在班子里,何等逍遥快活,后来弃了乐,成了家,谋生商铺,心也就俗了,又脏又累,我们那拨兄弟姊妹,就你还守着师傅的道行。女子道:各有各的命,各有各的造化,成了家也未必不好。男子又道:我冬日时,怎听得小七死了。女子道:是死了,我送了她一夜。男子捶了一下腿,叹道:我还打算看完你后,去访访她呢。这时,女僮泡了茶,送了上来,男子待茶温了,饮了一口,说道:这北方的茶,苦酽酽的,你也喝得惯么?女子笑道:现在倒是觉江南的茶,味太清了,有些喝不惯。男子笑道:反认他乡是故乡。女子听了,也是一笑。男子放下茶盏,看着女子,叹道:不打算回去么,真要一生都流离他乡。女子低下头去,言道:当初离开了,就没想回去过。男子道:那人都死了这么多年了,还把心结着,也不梳开。女子叹道:早就忘了那人,只是相与从前的自身,有个了断,不再牵扯。男子也叹道:罢了,罢了,我们这行的命啊!说着,女子唤男子,走入琴房里,递了一支洞箫与男子,笑道:多年没和师哥合奏了,今日再奏一曲吧。男子接过洞箫,笑道:成家行商后,我多年没碰过乐器了,也不知忘了没?女子笑道:十余年的辛苦,入心入骨的技艺,哪会忘了。女子便弹起琴弦来,琴声响了,男子摩挲着洞箫,犹豫了片刻,递到唇边,吹了起来,萧声也响了。一曲后,女子心意未尽,又奏了两曲,方才罢手。男子拿着洞箫,叹道:到底生疏了。女子道:乐不在技,在心,心诚即可。男子笑道:你倒入了化境,连师傅的训导都改了。女子听了,不由得一笑,想起那时师傅说:乐先在技,后在情,之后在心,方是完满。男子走后,女子独坐院中,想起旧人旧事,心头一暖,眉头一笑,故乡啊,隔了半生,回头看去,那柳梢的新月又照着往事。
青年疯魔一回后,病了半月,才渐愈,身子好后,心也平复了些,又想着那女子,便又去乐坊相见了,堂倌见青年来了,笑道:相公来了,多日不见,还以为相公不来了。青年也含笑道:有些事情烦住了。说着,又给了堂倌七文赏钱,堂倌接过赏钱,却觉青年往日的羞涩散了,生着隐隐的悲凉之气。这心要痊啊,还得脱几层皮,还得死过几回,才断得了,走时,堂倌暗暗叹到。女子来了,青年多日不见女子,此时见了,倒忘了那萧声,觉得女子和初时相见一般,凉着的心又热了,待女子唱完,依如往常,做礼而别,却不敢再痴立门口,等着女子了。不觉间,梨花开了,要科考了,青年早已无心科考,只是去应事而行罢了,考完后,依旧去乐坊,等放榜后,有个结果,好归家乡,是该归家了,经了北方这一冬的雪,倒想念家乡的雨声了。放榜那日,青年被同年拉着去了,只见自己榜上有名,倒也未名落孙山,同年们兴冲冲的道喜,青年却不觉多大欢喜。回去时,青年看着女子那扇门,又听见了每夜的扣门声,走进院里,老妪得知青年考中了,急忙忙的道喜,青年才觉有丝欢喜。过了几日,衙门出文了,中榜的仕子,秋后方上任,可先归家中,与宗亲共喜。青年见了,定下明日就乘舟南归,尽快离开此地。夜间,青年决心最后去一次乐坊,与女子做个道别,女子来了,在台上唱着相别之词,青年听着,却觉女子弹唱间,有股往日没有的苦意,青年的心一动一痛,也忘了自己是来道别的。散场后,青年在门口等着女子,不知过了多久,听女子出来了,见女子抱着琴,从身边走过,青年追上前去,颤声问道:姑娘不归故乡么?女子看了青年片刻,才道:何处是我故乡,何处皆是我故乡。说罢,转身离去。青年看着女子,渐行渐远的影子,心里的那根弦断了,但又不觉悲痛,反倒觉得断得好,终是劈开这披枷带锁的心事了,终于解脱对女子的痴想了,心头不由得欢喜起来。回到房里,想着可以归家了,一夜难眠,次日醒来时,只将随身的书籍带着,其他物什都送给了老妪,又见老妪的大孙女与自己言别,有些悲哀不舍,心头一动,便将一枚多年来贴着身的玉佩送给了她,那孙女不敢接,青年笑道:往后有人卖杏花时,想着我这么个人就是。便将玉佩,塞给了那女孩。走出院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