,杨氏这人呢,虽拜神佛,却不敬神佛。
不敬神佛有三:杨氏满头亮灿灿的金饰,好身外俗物,手盘佛珠,却毫无章法;正堂虽供着观音像,但从引枕的形状上看,自己进来之前,杨氏必定是半躺半靠在软榻上,没有坐相,心无敬畏;正堂的屏风,画的是海中蓬莱仙山和五色云霞,此为学道女子所用,非佛教之物,可见杨氏佛性不深,只顾面子上好看罢了。
她只笑笑,并不点破,以免玉辛心生嫌隙,日后对待杨氏不诚。
话至二更,玉辛终于倒在玉书的腿上睡去了。
玉书毫无睡意,听着外头三更的梆子刚响,玉辛便发了梦魇,眼睛紧闭着,嘴里哭叫着好痒好痛。
这是玉辛在教坊司留下的癔症。
她们姐妹俩和父亲一般,凡是裸露的皮肤沾染了花粉便会发风疹之症。以往花癣发作,母亲都会速速让她们服下蛇痢草汤,以缓解风疹块带来的瘙痒。
但在教坊司,根本无人在意玉辛的性命,玉辛不知如何沾到了花草,浑身起了大块的风疹,科头嬷嬷不想多管闲事,用草席卷了玉辛扔到后房。
玉书万求无果,泄恨似的摘光了教坊司养的花种,顾不上吃相生吞下肚,不过一盏茶的时间,浑身红肿得不成样子,似乎多看一眼也会被她传染,遂也被嬷嬷赶到后房去。
就在姐妹俩求生不得之时,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太监进后房看了眼,自言自语道:“这两人竟已暴毙,死相真是骇人。”
外头传来嬷嬷不耐烦的声音:“劳烦你拖去乱葬岗罢,可惜了那一身皮肉,多少人惦记着呢。”
小太监似是接了几枚铜钱,喜不自胜揣进兜里,悄声摸进来:“姑娘莫声张,有故人相救。”
故人?哪里还有故人?
玉书再也撑不住了,来不及深思便晕死过去,醒来后就已身处孟家的庄子里。
庄子里的老妈子怕花癣传染,不肯照顾玉辛,甚至扬言要将她们这两个丑丫头赶出去,可怜玉辛小小的身子,肿成一个大胖子,早已认不出五官。
玉书囊空如洗,只得挨个求庄子里的老妈子买些蛇痢草来,厨房上的老妈子托她外甥采买时顺些药来,终于让玉辛身上的风团疹子消了下去。
玉书感激老妈子,将她平日里在庄子里的活都揽了过来,就这样辛苦劳作了月余,才等到蔡妈妈来庄子上接人。
玉书把浑身发烫的玉辛抱在怀里,轻声唱着歌谣哄她,又往掌心里倒了点凉白开,轻轻附在玉辛脸颊上,消退她凭空而生的灼热感。
玉辛渐渐平静下来,不再哭闹,像个小婴儿般恬静睡下。
玉书松一口气,心里十分纠结,若是她以后再发梦魇,隔着十万八千里,如何能抚慰她?
但她实在走投无路,留在孟府,已是她能给玉辛安排的最好选择,庵堂清贫,她一个六岁小儿如何能受得?况且,她还有要紧的事情要去做,此行凶险,怎能让玉辛和她一起涉险。
玉书遂不再多想,喊了值夜的丫鬟来,告诉她玉辛偶尔会发梦魇,并如何缓解等等。
天不知不觉亮了,玉书收拾好褡裢,多是杨氏赠送的钱财和衣物等等,还有些东西被蔡妈妈提前归置到马车上了。
丫鬟想要叫醒玉辛,被玉书拦下。丫鬟不解,提议道:“不若姑娘晚一些时日再走?夫人定会答应的。”
“别吵醒她,”玉书自知早一些离开,便能让杨氏对她的歉疚多一分,由此对玉辛的疼爱多一丝,她朝着丫鬟一拜,“以后就托你照顾玉辛了。”
丫鬟连忙侧身避开,福了一福,“姑娘言重了,这是奴婢应该做的。”
玉书深深地看了一眼玉辛的侧脸,随后扭过头去,毫不犹豫踏出暗香阁的门槛。
不过半炷香时间,玉辛便醒了,坐在炕上往周围望了望,歪头问丫鬟,“我大姐姐呢?”
丫鬟垂下头:“大姑娘已经离去了。”
玉辛怔住,脸色渐黯,久久没有说话。丫鬟不敢惊扰,偶尔抬眼覷她,从窗棂透进来的日光渐渐偏移,从玉辛身上褪了去,似乎还带走了什么,说不清道不明,只觉得玉辛的气质忽地变沉了,不再像个稚童,倒像个老气横生的老人家。
院子里传来婆子泼水的响声,玉辛如梦初醒,爬下炕,兀自开始梳洗,呓语般道:“不能耽误了请安的时辰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