戌时,雪下得愈加大,洋洋洒洒的雪花飘落,院中走动的功夫,肩头便堆了薄薄一层。
有人在此时拍响了秦宅的大门,急促,慌张。
阿福提着灯笼打开门,就着烛光看去,外面站着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:头发杂乱、脸色被雪映得煞白,衣服上也有不少撕裂的口子,露出里面被寒风冻得紫红的皮肤,看起来很是狼狈。
她腰上缠着几根布条,桎梏着背上的小孩,瞧着像是个迷了路的山野妇人。
“有何事?”
阿福挡在门前注视着老妇。
老妇扶着大门,弯着腰喘了几口气,沙哑着嗓子道:“我和孙儿被这雪困在这里,实在走不动了,我孙儿受了寒醒不过来,求求好人家收留我们一晚,雪一停我们就走。”
她言辞恳切又形容凄惨,如今天色已晚,雪还在下着,带着个生病的孩子确实很难从山里走出去。
阿福一时心软,正准备前去通报,忽听身后传来“哒哒”的脚步声,小杏端着一盆燃尽的木炭灰跑了过来。
“阿福哥,大门怎么开着?”
小杏歪头绕过阿福,正好看到老妇冻得皴裂暗红色血肉外翻的手臂,顿时惊叫一声,连忙走过来,讶异道:“这是怎么了?”
瞧见小杏一身富贵打扮,老妇二话不说,噗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地面上,俯身而拜,“这位小姐,可怜可怜我们祖孙二人吧。”
小杏哪受过这种礼数,立刻躲到阿福身后,“快起来,我不是小姐,”但看着老妇瑟瑟发抖的身体,也不忍心拒绝,便对阿福道,“让她们先进来吧,送去客房,我去与姑娘讲。”
说完又“哒哒”地跑走了。
秦抒仍坐在书屋的桌案边,此刻手边翻动的书册却换成了一本佛经——是多年前她从隐寂寺记下默出来的。每当忆起往日血色,她都要翻看这册佛经,以此压下心中汹涌恨意。
这么多年,她仍是没能做到化解仇恨,仅是遗忘就已经蹉跎了近十年的光景,可每当有人提起过去,恨意复归。
秦抒按着有些痛意的心口,准备再翻看一遍佛经时,两道声音同时传入她耳中。
“姑娘!”
[失踪案触发,检测到失踪人口,四岁男童,平威村人士,目标定位中——宅院。]
重合的声音冲乱心中往事,秦抒闭了闭眼睛,再睁开时,小杏已经走了进来。
“姑娘,门外有个老婆婆和她的孙子被雪困在山里,刚才敲门想借宿一晚,我瞧着她身上都出血了,便让阿福哥带去了客房。”
秦抒垂着眼眸,思考着方才系统的提醒,没有开口。小杏有些拿不定主意,小心问道:“姑娘可是同意?”
“嗯,”秦抒这才抬眼,神色并无异常,“你做得很好。”
她站起身,“与我拿几套衣裳被褥过去。”
“等等姑娘。”小杏从木施上拿下厚厚的绒毛披风帮秦抒穿上,“外边冷。”
客房里,老妇把背上的男童解下放到床上,小心地给他盖上被褥,目光落在稚嫩的小脸上,神色晦暗。
盯了男童一会儿,老妇又扭头看向窗边,高大的身影笔直地站立在外面,恍惚之间,她仿佛看到了索命无常,心中一慌,后退撞上床架,“咚”得一响。
紧接着,房门倏地打开,冷风迫不及待地灌进来,老妇神色紧绷,右手往身后一摸,在看清来人后慢慢缓下心神,“小姐。”她俯身道。
小杏把手中小暖炉塞到老妇怀中,连连摆手,眼神示意,“这才是我们姑娘。”
老妇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,率先映入眼中的是一片漾起的雪白色,沿着向上,来人身着宽大披风,走动间却显身材窈窕;面上肌肤胜雪月貌花容,周身气质瞧着比京中官家小姐还要贵气。
她看着秦抒,扯出一个笑容,但见这位小姐的眼睛却如深沉静谧的黑夜摄人心魄。
老妇不敢对视,慌忙移开目光,俯身拜下,“老身谢过小姐相助之恩。”
秦抒上前扶起她,温声道:“婆婆不必多礼,能帮到你们,我也很欣幸。”
老妇垂着头,掌心似乎还残存着绒毛的柔软触感,心神一动,忽生出了别的心思。
秦抒的注意力却已经移到了床上的孩童身上。
“是他吗?”她心中暗问。
[是。]
得到肯定的回答,秦抒眸色一暗,藏在袖中的手指慢慢捏紧。
牙婆。
造成幼童少女失踪,导致大量百姓之家痛不欲生的罪魁祸首。
她们往往扮作慈眉善目的妇人,诱骗幼童后将其卖给牙行赚取钱财;而那些被卖掉的幼童,要么低价卖给生不出孩子的人家当儿子,要么加价卖给大户人家做书童;若是有样貌极为出色的,可能还会被卖到风月之地,从此沦为玩物。
朝廷为打击这种行为,制出严格律例,却仅能扼制京城内的买卖行为,出了京,哪里都是牙婆们的藏身之地。
秦抒注视着沉睡中的孩童,久久不语。
老妇心里莫名有些慌张,她推开小杏,挤到秦抒面前坐在床上,轻轻捏了捏男童露在被褥外的小手,脸上还带了些疼惜,似乎真的在怜爱亲孙子一般。
“老身的孙儿受了寒症,有些发热,秦小姐还是小心些,以免渡了病气。”她盯着秦抒身上的披风,言语中有些担忧,身体却完全挡住秦抒的视线,一副防备的姿态。
“无妨。”秦抒瞧她一眼,轻笑道,“我略懂医术,宅中没有大夫,正好帮你孙儿瞧上一瞧。”
“这般年纪染上寒症,若是不精心诊治一番,怕是将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