琉酆国破,在屠杀宋氏皇族的恐怖氛围中,二叔宋柏卜带着宋嘉罗逃往真州避难。
宋嘉罗当时九岁,从牢里救出来后,高热反复,从泰州来到真州的路上,几次险丧命,到了真州后,乾和药行正在义诊,宋二叔带着宋嘉罗去看病,可能是乾和的药果然好,或者得到了休养,宋嘉罗虽然虚弱,但终于不烧了。
那天,宋柏卜似乎下定了一个决心,出门去了,但一直到天黑都没有回来。
时局动荡,真州正在清缴琉酆余党,二叔上过战场,伽罗担心有人把他们认出来了。他知道二叔正满腔复仇的愤怒,大鏖全胜,夏府功不可没,荣誉加身,杀不了赵氏的人,那就杀夏府的人报仇,但是他们现在要隐忍蛰伏,卧薪尝胆,而非意气用事,他年纪太小,二叔情绪激动,听不进任何话。
屋顶漏着几个洞的窄小破屋,几个人挤在一起,一人一个位置占好就是自己卧榻,亥时,乞丐或者流离失所的贱奴带着一身复杂难为的气味回来,有的汗味,有的是臭骚味,有的难以形容,但都比牢里都是血的味道好。
他们回来就躺在默认好的自己的位置上,呼噜呼噜的睡了。
宋嘉罗透过破窗看回来的路,二叔身体孱弱,什么都不能干,他哪怕想刺杀夏府的人都做不到,所以,他为什么这么晚还没有回来?
乞丐入睡前笑宋嘉罗,你二叔是不是不要你了,你可以跟我一起乞讨。
回应乞丐的是宋嘉罗岿然不动的背影。
直到屋内鼾声起伏,二叔的身影终于从转角出现了,他悄悄松了一口气,二叔和早上出门时候没什么两样,只是怀里抱着东西。
宋嘉罗从关不紧的门走出去,视线落在二叔怀中,粗布微微露出绑在黑发间的红丝绦,还有白皙圆嘟嘟的脸的小女孩。
宋柏卜怪异地笑了一声:“被他爹偷偷丢出来的,夏泽恒千算万算,算不到自己的嫡孙竟然被丢出门外。”
“如果把这小孩养大,改我们的姓,将来让她亲手杀了夏泽恒和夏虹影,是不是很有趣?”
柳嘉祯道:“二叔,我们要回泰州,回我们的地方,这个孩子我们养不大。”
“那就杀了。”宋柏卜神情扭曲:“他们害我们家破人亡,我杀了夏泽恒的心头肉,为我们报仇!”
柳嘉祯眼神漆黑:“二叔,别忘了祖父的教诲。”
祖父教他们忍。
“我怎么忍,你只是死祖父和父母,我死父母,还死兄弟,我甚至用我儿子的命换了你的命,那是我儿子!”宋柏卜咬牙切齿,如看仇人一般看着宋嘉罗。
说着,宋柏卜双眼发红,咬牙切齿,单手伸进了麻布里,用力掐死这个小娃娃。
“宋柏卜!”宋嘉罗直呼二叔的名字,宋柏卜浑身一抖,他看见宋嘉罗的眼神罕见带着怒气,他那双眼睛,宋柏卜仿佛看到了他惨死的爹。
傲睨万物的宋皇帝,在宋柏卜吊儿郎当不争气的时候,直呼其名。
仿佛看到父亲对他说,宋柏卜,不要让朕失望。
宋柏卜怔住。
见二叔冷静了一些,宋嘉罗双目如炬,在这个刚刚逃离炼狱没多久的深夜,头顶巨大的圆盘像俯瞰众生的神明,他对着神明,对着宋柏卜,举手起誓,堵上自己的永生:“二叔,我们一定会报仇的,所有伤害过我们的人,血债血还。哪怕付出我的生命,终身不幸,哪怕要交出我的所有,包括灵魂,我都会给我们家报仇,给弟弟报仇!”
宋柏卜看着这个才九岁的侄子,像个乞丐般的打扮,住在下等人都不屑的屋子,拿出了自己能拿出的所有,痛苦地闭上眼睛。
他侄子还这么小,从云端跌落泥地,所有家人都死在眼前,而他做叔叔的都说了些什么!
宋柏卜看着女娃娃,无法忍受自己家里人都死光了,夏泽恒的孙子还能活,走了。
宋嘉罗虽然救下了这个小女孩,但是站在一边冷漠地看着。如果不是担心夏府嫡女这时候死掉,可能会封城搜查,杀了让二叔心头舒服一点又怎样。
小女孩被柳游卓那么一掐,已经醒了,呜呜哭泣。
宋嘉罗扫一眼屋里的几个人,宋嘉罗抱起小孩,面无表情地把她哄睡。
月光黯淡,照在两个小孩身上,夏南箐身上还有月光,宋嘉罗身上黯淡无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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府内戒严,所有人奴仆都被叫到祠堂外的空地上等着,道士在里边里挥舞着剑做法,空气中弥漫着雄黄和熏香的味道,描着福寿双字的祠堂空地上,奴仆的中间,烧着一个大铁盆,道童从法台上捧住一叠又一叠已经敬了皇天后土的福贴,丢入火盆中,火势冲天,烟卷灰烬直冲上天,呼拉拉的响。
道士带着童子在台上舞动作法,底下的人全都屏住呼吸不敢惊扰鬼神。
按照说法,道士把蛇妖请了过来。
随着道士怒目威严,大声地连说了三个“请!请!请!”后,众人纷纷伸长了脖子。
黄远鹤微微后退了一步,不小心踩到府里的管家赵有田。
前方三个道童推着一个竹笼过来,里边躺着一只蟒蛇,竹笼又矮又扁,蟒蛇只能微微抬起头,打量着外头乌泱泱的人群,口吐蛇信子。
大家看到蟒蛇的一瞬间,响起一阵倒吸气,鸡皮疙瘩全起来了,有些人甚至不敢直视。
所有人把准备好的自己的头发和随身携带之物,通通丢进火盆。
黄远鹤目视一圈,问:“柳郎没有来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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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法师在做法了吗?”夏南箐问。
梅嬷嬷道:“是啊,府里除了夏娘子你,柳大郎也没有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