贺怀言独自行走在宫道上,步履匆匆,近乎是落荒而逃。
漫无目的地逃窜了一阵,他却又倏然停下了脚步。
今夜乌云遮天,仰头不见星月,整个紫禁城在黑暗中安静得有些可怖。贺怀言靠在宫墙上,垂头看着脚下的青石板,随后缓缓将双手摊开至眼前。
几根麻绳从他的指缝间穿过,缠绕至手背后,其下坠着一个油纸包。
是他听闻她食欲不振,进宫前专程去买的几块山楂糕点。
突然,其中一根麻绳似乎再也支撑不住糕点的重量,“嘣——”的一声在他指尖断了开来。油纸包随之垂落一截,在半空中晃荡起来。
贺怀言垂眸看着,没有动,只是等那油纸包再次平稳后才将其拿至手心,解开麻绳,一层层拨开了包裹紧实的油纸。
他伸手将一块山楂糕送入口中,是软糯绵密的口感,果香浓郁。初时甘甜微酸,但随着他不断地咀嚼,那酸涩味却逐渐叠加,令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。
半月前的夜晚,她会担心宫门落锁,他无处可去;半月后的今夜,她却不愿再相见,他亦不知该何去何从了。
“贺厂臣?”一个女声从身后传来。
贺怀言转头望去,只见钱思韵正站在他身后,有些疑惑地看着他。
见他回头,钱思韵这才笑道:“还真是您啊。我就说看背影有点像,但是没敢确定。”
“这么晚了,女使怎么还在此处?”贺怀言问道。
“吴太妃想吃我做的糕点了,我就给她送了些来,”钱思韵笑着道,“厂臣呢?怎么也在这儿?”
贺怀言张了张口,却不知该如何回复她。
所幸钱思韵也不欲追问,转而问:“厂臣手里的是山楂糕吗?”
贺怀言低头看了一眼捧在手心的纸包,点了点头:“是。”
“可以给我一块吗?”钱思韵一边说,一边伸手想要拿一块。
贺怀言却下意识将手中的糕点移远了一些,待他反应过来时,便只看见钱思韵的手僵在了原地。
“抱歉,我瞧这糕点的包装,应当是从宫外来的,所以就没有顾虑了一些,”钱思韵收回了手,略带歉意道,“是我考量不周了,如有冒犯,还望厂臣见谅。”
贺怀言却有些不好意思,毕竟钱思韵自他入宫后便对他多有照拂,如今也只是想尝一块山楂糕罢了。
尤其是……本应品尝这包山楂糕的人,眼下也并不需要了。
想到这,贺怀言将手中的糕点捧到钱思韵面前,摇了摇头道:“女使勿怪,是我方才未反应过来。女使若不嫌弃便拿一块尝尝吧。”
钱思韵笑了起来:“厂臣肯分给我,我高兴还来不及,怎么会嫌弃呢?”
她伸手拈起一块糕点,放入口中细细咀嚼,末了眼睛突然亮起来,兴奋地看着贺怀言道:“厂臣在哪里买的?这山楂糕甚是爽滑,酸甜可口,很好吃呢!”
“是吗?”贺怀言垂眸看向手中糕点。他知道钱思韵身为尚食局女使,常年研究吃食,口味甚是了得。因此若是她说好吃,那这山楂糕必定是极好的。可自己方才怎么会觉得那般酸涩呢?
他将手中的油纸包起来,随后将断掉的麻绳抽出,重新缠好纸包,递给了钱思韵:“女使爱吃,那便全都拿回去吧。这糕点我本来也是想要送人的,只是……她不想吃了。”
钱思韵欢喜地接过油纸包:“太好啦!那就多谢厂臣了。”
贺怀言见她这般高兴,也不由得轻轻笑了一下,随后道:“天色已晚,女使还是快些走吧。”
“好,”钱思韵点了点头,冲贺怀言行了一礼,“厂臣也快去忙吧。如今秋夜寒凉,还是不要在屋外待太久了。”
“多谢女使。”贺怀言边说边回了礼。
钱思韵踏着欢快的步子离开了,手中的油纸包随着她的步伐一晃一晃,显得轻巧灵动。
贺怀言没有多看,转身向着司礼监的方向走去。
他一路上都步履平稳,尚未走到门口,值班的小太监便瞧见了他,向他行了一礼后就直接去屋内通报了。
待贺怀言在门前站定时,小太监已经又从门里钻了出来,笑着替他按住了门:“厂臣快请进吧。”
几个秉笔正坐在屋内,其中就有陈吉。
有人看了他一眼,哼笑道:“干爹正在乾清宫伺候万岁爷呢,厂臣这回可是来巧了不是?”
贺怀言只是笑了笑,并没有回复他的阴阳怪气。他环视一圈,找了一张离人群最远的桌子坐了下来。
“啧,”方才那个秉笔再次开口,“这是嫌弃我们吧?”
贺怀言有些累,只觉得自己实在是不愿应付这些冷嘲热讽,叹了口气道:“顾秉笔多虑了,我只是怕碍着大家。”
“哟,你也知道自己碍眼呐,”顾怜义笑得不停,仿佛终于找到了什么乐子似的,“这可是厂臣你自己说的啊。”
“顾怜义,你省省吧,别在这挤兑他了。”陈吉蹙了蹙眉。
顾怜义撇了撇嘴,似乎有些不服气,却也没再多说了。
整个司礼监,除了李世庆,接下来能管事的也就是陈吉了。毕竟他伺候的人是摄政长公主,天底下第二尊贵的人,奴凭主贵嘛。原本这个二当家是前任东厂督主吴海,只可惜犯了大错,直接被逐出了司礼监。
奴婢便是这样的了。主子的一句话便可以让他们风光无限,亦可以在一夜之间就将他们贬入尘埃,甚至夺去性命。
贺怀言静静地坐在位置上,看着映射在对面墙上的烛光光晕,半晌都没有动弹。
“哎,你说,他不会是死了吧