既没有爽快同意也没有断然拒绝,他的措辞依旧平淡简短,将气氛生生从记忆里燥热的夏天连根拔起。
——说是下个月的活动。尽快见一下,可以吗?和女子会的负责人。
他读了我发去的这条,却没有立即回应。我等了一会儿,又补上一句。
——日吉周六周日要打工的话,约在下周五没问题吧。
因害怕收到他拒绝的话语,我越过征求意见的阶段,半是强硬地直接商讨时间。这份忐忑持续了半分钟左右,他的回复终于抵达。
——可以。下午或者晚上吧。
并没有拐弯抹角,他给出了直接而利落的答案。我攥着手机,暂时放下心来。然而这时,屏幕上的画面似乎又动了动——我瞟了一眼,是他又发了一条信息来。
——顺便,我通过面试了。六月可以开始实习。
已经下意识地点开表情贴图界面,将手指悬在了之前用过的写着“恭喜!”的黑猫图案上空,我却不由得犹豫起来。
……多少,会显得像是撒娇般的表情贴图。
轻轻点触贴图区域上方的聊天框,我将输入法重新调出,迅速输入文字。
——恭喜!好羡慕。
实际上,我并不知道自己说这句话的意义何在。本就暂时无心就职的我,差不多已经决定要考大学院来逃避工作这个选项了——和班上的几个同学一样。
或许,只是为了让这句话看起来不那么简短而已。
由于短暂的休息,身上的绵密汗水反而更显威力,几乎牢牢抓着背心下面的薄衫,让人心生恼火。我实在干渴,于是暂时将手机收起来,率先在近处的长椅上坐下休整。
从很久之前开始,体力就算是我的短板——即便到了如今也一样。出岛已经沿着河岸向前走了许多距离,她弯着腰工作,原本过肩的长发被扎成一束——视野中,造型流畅的马尾辫在远处轻轻摆动着,看起来轻巧而不失朝气。
我望着她的身影出神,直到又一颗汗珠自太阳穴附近滴落,才好歹回过神来,对视线边缘正在靠近的人影有了些许意识。
“啊,桦地君……”
似乎是手头垃圾袋已经全部装满的缘故,他踩着沾满泥泞的工作靴,准备到集合点去更换新的回来。因我下意识逸出的声音,他在走到这边时停下了脚步。
“不休息一下吗?”
只因他的寡言,在和他相处时,我常会被迫成为主导的一方。忙到现在才终于有机会与他单独说几句话,我忙不迭地抓住机会。
“……”
沉默了一会儿,只是点了点头,他缓缓移动到与我有一定距离的地方,端正地坐下来。
即便有套袖和背心的保护,由于方才深入泥泞的缘故,他的双手、衣袖和裤腿还是无可避免地印上了土灰色的污痕。明白他担心的是自己身上的污渍,我没有多此一举地作声。
“镜见……桑。”
令人意外的是,他率先开了口。
“一切……都好?”
“啊,”我顿了顿,“我很好哦。”
他沉静地颔首。相比其他人来,时间似乎未曾在他身上流动——与起初的身形、样貌甚至声音都别无二致,在我的认知中,好像从来没有产生他“成为了大人”的感受。仅仅与他一同坐在这里,时针仿佛便飞速逆向旋转,直至那令人悔恨的夏日重现眼前。
“桦地君,之前的聚会也没来呢。”
我用袖子擦了擦额间的汗水。
“虽然,我知道,并不是不想来。只是,大概那不是属于桦地君的场合。”
我隐隐约约地明白,他并不能从如此场合中获得能量。正因此,他几乎不参加我们组织的、类似上次酒会那样的大型聚会。
“……”
脸上古井无波地,他再次颔首,算是对我的话表示认同。
“这样看,也到三年级了……时间过得真快。”
“是。”
“我的话,之后打算继续升学。”我望向他,“桦地君呢?准备找工作吗?”
“是。”
“在日本?”
“……是。”
“啊——我问的问题,真是……”
立刻意识到自己问出了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,我懊恼地敲了敲额头。
“抱歉。因为桦地君起初是从英国来的……所以,不知为何,总有不知道哪一天就要回英国去的印象。”
一开始,他总是跟在迹部身后,简直像是仆从似的——虽然这样说既不合适也不好听——但,对当时的我来说,总归令人感到好奇。
然而,他并没有跟随迹部回到英国上学。
我有许多事都还没能探明。时间比想象中更加不留情面,只将日子冷酷地切割开来,留下相距万里、深不可测的沟壑。
“我……会在日本生活。”
他一字一顿地说着。
“和,迹部桑……不一样。但……不要紧。”
“啊。”听见他提到迹部,我突然想起什么来,“说起来,迹部前辈已经回去了吗?”
“……是,说英国?”
“嗯,之前听说他因为什么会议要回日本来,还有聚会来着。”
没有立刻应答,他顿了几秒。
“……迹部桑,在……聚会上,提到了……镜见桑。”
“……诶?”
我不由得怔了怔。
“在,看以前的……照片……的时候。”
“以前的照片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