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卷. 不相知
云层低压,翻滚涌动。混沌的灰将城市笼罩,雨在其中淅淅沥沥地落,直到越来越大,直到车窗上模糊一片,直到灰蒙的城市与城市里斑驳的灯火糅杂成一片浓雾。
陆雪知打开车窗,潮闷的气息从外渗入,雨水落进车窗沿留下湿漉的痕迹。
眼前的小区彷佛一座独立的岛,四周被河水环绕,与外界用双车道的桥梁连接,以沿河围绕的黑色栅栏为界,栅栏上是电网和带刺的钢丝,栅栏内又被密而高耸的绿植围挡,将里面的景象遮得严严实实。
车驶过桥梁,绕开小区门口意图与外界隔离的石墙,驶入一扇高耸的大门,里面是错落有致的别墅群。
雨日黄昏,除却稀碎的雨声,小区里寂若无人。
随着车辆转弯,不远处一个黑色的身影突兀地出现在雨的混沌中。
车灯照亮他——黑色帽衫、黑色牛仔裤和一双丹宁帆布鞋,没有打伞没有雨衣,头发和衣服都被雨水淋得湿透。
顺着远处而来的车灯,他转过头朝车子的方向望来,车灯将他的脸照得惨白,使得他的狼狈清晰可见。
陆雪知与他隔着半开的车窗擦肩而过,他们彼此对视,隔着打落的雨水。
那张面孔离开视线,孤身的人影也渐远。
陆雪知关上窗,看着一抹水珠从玻璃沿边淌落下,留下一道狭长蔓延的深色痕迹。
竟是雨天。
她以为再见到他该是雪天,不是那种徐徐飘落的小雪,而该是雪虐风饕、冰寒雪冷——如同他死时。
算下来,又是一千年,她曾随口说的千年轮回,竟一语成谶。
他如今看起来和记忆里也没什么差别,清瘦、挺拔,但他从前也从未活过二十岁,所以她甚至不知道这一世若再见他时是他年长一点的时候,她能否认出他。
重山看到她站在窗前发愣,寒气弥漫、逼人,然后在她的周身凝结,令她身前的窗开始生出裂纹一般的冰霜。
他开口说:“这雨可能一时也停不了。”
陆雪知回过神,寒气瞬间化成雾气消弭,她低声呢喃道:“这里似乎秋日多雨。”
安灵从楼上探出头看一眼陆雪知,然后倚靠在走廊的栏杆上说:“这天气淋雨怕是会生病的。”
重山抬头对安灵说:“我觉得你该去学校报道了,都开学一个多月了,这假着实请的长了点。”
安灵气闷地转过身去不看重山,而是又对着陆雪知说:“所以这一世你还是要眼看着他死吗?”
重山眼锋扫向安灵,安灵站直身子看他一眼,识趣地噤了声。
陆雪知依然看向窗外,窗朝着刚才经过的那栋房子的侧面。
房子被周边的栅栏与花墙再度隔绝开,单独的高门庭院,独立的前后花园,从旁经过时也只能窥探到庭院的罅隙一隅。
但眼下只能隐约看见被栅栏和绿丛隔开的侧院,丝毫看不见正门的景象。
“他还没走,而且,短时间内都等不到人理会他。”安灵说完便从楼上跃下,脚步落在陆雪知身旁。
“不要窥看他的未来。”陆雪知转头对她说,语气愠怒。
安灵蛮不在乎:“你知道,有时候是不受我控制的。“
陆雪知冷言道:“那你该多修炼几年再来人界。”
安灵嗤笑一声:“像你当初那样多吃几个人不就好了吗。”
陆雪知周身才刚消散的寒意又起。
她突然伸手掐住安灵的脖颈,将她一把抵到墙上,墙面瞬间坍塌,沿着裂缝漏出残破的钢筋和石砖。
安灵被压倒在地,陆雪知伏在她身前,黑色的眸变成了赤红,她纤细的手上青筋凸起,越发用力。
四周仿若瞬间入冬,枯竭与干涸,惨白与霜冷。
安灵试图挣扎着撇开头,但陆雪知却拽住她使她不得动弹,强迫她正面对着她,然后将头抵着她的额,与她四目而对。
安灵无法闭眼,她睁大的瞳孔开始颤动,眼神木然空洞,像在看向远处又无聚焦,接着她整个人战栗着,发出哽咽的嘶吼声,面上生出泛白的冰霜,唇色也逐渐失去血色,直到黯淡煞白。
“够了——”重山喊道,上前抓住陆雪知手。
“够了。”重山看着她重复一遍。
陆雪知松开了手,安灵从嘶吼的尖叫声里平静,她紧闭上眼睛,粗声地喘息,冷汗浸湿了额前的碎发。
“离杀了她还远得很。”陆雪知说完,起身扬长而去。
天色已黑,乌云泛白,雨越下越大。
陆雪知撑着伞沿着车道往刚才他所在的方向走,路上都是小的斜坡,踩到积水泞泥的地方,溅了她身上白色裙子一身泥点,她仿若无视,继续往前走。
李时行还在原处,陆雪知走近的时候,他正伸手急迫地按动着门铃,但却没有听到门铃应声响起,门铃应当是连接在别墅内部,大门离楼栋间隔着车道和空阔的花园,距离很远,所以从外听不见声响。
沉默的回应被淹没在雨声里。
远处有高尔夫球车缓缓开来,里面坐着两个人,穿着安保服装,朝着这边一脸探究。
李时行转头看见了保安的身影,但他熟视无睹,依然按着门铃。
“你是哪一户的住户?”保安已然走近,面露疑问。
“17栋的业主。”陆雪知走上前,站在保安和他之间。
他似乎才注意到靠近的陆雪知,脸上露出意外的神情。
陆雪知对保安接着说:“听到他们这边有奇怪的声音,所以来询问一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