门在这时被人推开，自外头进来位身形佝偻的妇人，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，头发梳成髻用木簪插着，两只手红肿如萝卜，是时常沾冷水冻出来的。
这是原身的婆婆，程放的母亲李氏。
她端着药碗走到床边，见苏慧睁着眼，搓了搓手，小心道：“慧娘，起来把药喝了吧，灶上煮着粥了，一会儿就得。”
苏慧慢慢撑着床板坐起来，把目光落在李氏陪着笑容的脸上。
李氏之所以这么小心，生怕惹了她不快也是有原因的。
因为原身本就不是自愿嫁来程家，说白了是被后娘给卖了的。
加之她性情软弱异常怕人，日常说话时要是口气重了都要掉泪，李氏实在怕她哭多了伤了眼睛和自个儿的孙子，每每交谈都要赔着小心，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蔼些。
“谢谢娘。”苏慧把手从被子里抽出来，接过碗，屏住气息一口气喝尽了药汁。
这是安胎药，虽然苏慧一时难以接受有孕的事实，但她明白这时代的堕胎有多危险，只能走一步看一步，先把胎稳住，万一真要生，也不至于要了命。
李氏见她没再动不动掉泪，心里也松弛几分，又听她喊了声娘，心下别提有多高兴。
转念想到儿子没了，高兴瞬间又变成悲痛，连眼眶都开始酸胀。
她抬手揉了揉，开口道：“谢啥谢，都是一家人。你先歇着，等粥好了我叫石头给你端来。”
苏慧却不想再躺，从穿来就没出过屋，连大小解都是李氏提了桶进来解决。再不出去透口气，她觉得自己头上都要长白毛了。
等李氏端了碗出去，苏慧小心下了床，趿拉上鞋，扶着肚皮往外走。
其实她小腹还是平平整整的，里头也没什么动静，但就是下意识的想扶着，也不知道为什么。
出了外头，是个四四方方的小院，极小，是头几年程放租下的。
那时他爹突然病逝，家里只剩他娘和两个弟弟妹妹，怕离远了照应不到，干脆以二两银子一年在镇边租了间旧院，就是苏慧此刻脚踩的这处。
忒旧，忒小。院子约莫只有十来平米，卧房也只有两间，起初是程放跟石头睡一屋，李氏带着小闺女小苗睡一屋。
后来原身来了，李氏就让石头搬到自己屋里，多支了张床凑合。
等程放出去跑商，原身又查出来有孕，怕闹得睡不好，李氏就还让原身单独睡一屋。
灶屋也小得可怜，只一口土灶、一块案台并一只裂缝的旧碗柜就把地方占了大半，要是再摆张桌子，简直连转身都做不到。
李氏拿着木勺在锅里搅动，石头和小苗两个依偎在灶口，一边烧火一边取暖。时下三月初，白天太阳是有温度的，但早晚还是有些凉。
苏慧瞧了眼他们的穿着，和李氏一样，衣裳都洗得发白了，鞋面上还有几处补丁。从袖口伸出来的手红得发紫，一看就是穿得太少冻出来的。
“娘，我饿了。”小苗今年八岁，自制力到底弱，闻见锅边腾起的米香味就狂吞口水。
李氏拿着木勺在锅里搅了几下，然后让石头从碗柜里取了几只空碗出来盛粥。
苏慧有孕，她的那碗粥是正经白米煮出来的，其他人的则是糙米粥。
量也不多，而且稀的过分，一眼望去只能看见米汤的那种。
干粮也分做两种，属于苏慧的那份是两张不大的白面饼子，另有几块黑乎乎的野菜团子，是李氏母子三人的口粮。
头些天饭菜都是李氏端进屋给苏慧的，这还是她第一次发现区别。
看了会儿，苏慧道：“娘，我害喜吃不得太多，不如把那白面饼子给石头和小苗分些，万一放坏了就不好了。”
李氏双手搭在卧房门外的方桌上，“嘿呦”一声，端起桌子走到院子里放下，“那是专门给你做的，你能吃多少吃多少，吃不完留着晌午吃，他俩吃点野菜团子就成。”
正在长身体的孩子哪里能只吃野菜团子，但李氏这么做的原因，苏慧多少也能猜到些。
程家家底本就不丰，程放头先的月钱也只有半两，凑了十两娶回原身后，家里就不剩什么了。
后来原身诊出有孕，却因打击一病不起，李氏又是请大夫又是抓安胎药的。
那一副安胎药价钱不便宜，不说原身，光苏慧穿来这些天，前前后后也吃了七八副，还不算请了几回大夫登门看诊的诊费和日常吃喝。
各项花销加一块，李氏手里估计已经没什么余钱了，这样的苦况下，自然是能省则省。
苏慧抿了抿唇，没再说什么。
但吃饭时，到底是给两个孩子一人分了一半饼子。
石头看看手里的白面饼子，又看看面色苍白的大嫂，再看看一脸无奈的娘，默默把那块饼放下了。
苏慧看得心酸，复又拿起饼子塞给他，“吃，大嫂一个人吃不完，你帮大嫂吃掉一半。”
她这么说，但石头不敢动呀。
苏慧无奈，只得喊了声“娘”。
李氏得了一句娘，心里高兴，也心疼儿女，咬咬牙，干脆道：“吃吧吃吧，一会儿我去买根筒骨回来晌午熬汤，咱一家人好好补补。”
骨汤什么的到底还没吃到嘴里，白面饼子却是实打实的，石头和小苗捏着饼子对望一眼，才小口小口吃起来。
苏慧见状松了口气，便是肚子里有孩子，叫她吃好的别人吃差的，她做不到。
看来苟命之余，还得想法子赚点钱才行，不然吃得太差不说，后头还要生孩子，没钱是万万不行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