决计不可改,今生今世,唯窈窈一人尔。”
窈窈——这一声毫不顾忌的亲昵听在伊祁垂耳中,他恍惚了一瞬,跟着想起的,则是自己的妻子。
那样的亲密缠绵,他这一生也曾给过一个人,只是到最后,情爱敌不过权欲,终究是负了。
可眼前的人,却选了一条与自己截然不同的路。
越栩的意思他听得明白,可是那一瞬,他还是很想对他说一句,见见她罢——有那么一瞬间,他是希望越栩能去见一见伊祁箬,而后在做决定,可是到底他也没有说出那句话。
他想到了更多。
他说:“朕可还没答应呢。”
“越栩此来,归根结底,不算是求陛下答应。”越栩此间已有八分定了心,说起话来,便更直白了许多,“我只是希望重华殿下婚宴的场面不至于太难看,解除婚约的旨意从陛下这里出去,总比到时候满庭亲贵面前,我亲自带走新嫁娘要好看得多。至于往后,为了重华殿下的面子,我会做主将越氏皇族最高贵的女子嫁与他,更会承诺在余生之中,只要重华殿下有所求,只要不牵累苍生、无关私情,越栩都会竭尽全力以周全。”
伊祁垂听到这些话,眼里却多了一分隐藏的深意。
“从定王的婚宴上带走新娘……你可知,这是何种登天的功夫?”他依旧是含着讽刺的——对自己的儿女,他一向最是引以为傲,“你未必是重华的对手,更不提到时候定王府上下遍地的三军护卫,你——有几个人?”
越栩淡然一笑,只道:“虽千万人,吾往矣。”
帝都里的雪,年年岁岁,似乎都是大为不同的。
聂逐鹿对她说:“当时征和帝并未立即给太子殿下答复,直到定王婚宴当天,他才当庭下旨停婚,后来太子殿下带章灼王姬连夜回返大夜却未至帝都,直等到月末时,千辰生辰那日,玉山君子林厉风代表兄千华太子到送生辰礼至玄夜台,便是半面千秋镜。”
——直等到那时候,征和帝方才修了那一封国书,将宸极帝姬许婚给了崇嘉皇子。
千秋镜。
没有人比伊祁箬更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了。
她起身走至阑干处,伸出手去,承接了几点六出,缓缓道:“半面千秋镜……半阕《太平策》嵌于其中,便是‘千秋太平’之意。世人众口相传,后来便演绎成了‘得太平者掌千秋’之意,殿下那么做,是一场宣言、一场昭示。”
——既是向止帝表明自己让位之心,亦是给征和帝的一个交代——这《太平策》到了越千辰手里,只要征和帝借其女而一统天下之心不变,那么宸极帝姬,便只能嫁给崇嘉皇子。
这样想着,她不由垂眸一声莫名讽笑,道:“先帝谋事周全,我这一生,也真不知道究竟是被谁算计到了今天。”
身后的人听罢,久久无话。
当伊祁箬回头去看时,才发现聂逐鹿脸上带了些疑惑情绪看着自己,她便有些惊讶。
“你不懂?”她摇了摇头,“你应该懂的。”
之后,在聂逐鹿的疑问之中,她这样解释:“其实殿下并没有给先帝选择的余地,不是吗?我从未否认过先帝的聪明,只是不认同与他的极端罢了。当时昭怀太子的那一番话,事实上已经将事情剖解得很明白了,先帝从非优柔寡断之人,他能在重华婚宴的当天下旨停婚,还不能说明问题吗?”
聂逐鹿脑中有些发蒙,便问:“什么问题?”
伊祁箬笑了笑。
——“他根本就没想让我嫁给越千辰。”
在聂逐鹿的惊骇之中,她走过去,弯下腰身,手指轻点上案上的那封源自紫阙的国书,道:“这封国书,从来都是障眼之物。”
无用的——从来就是无用的。
第二日见到姬格时,她将那两样东西给他看过之后,绝艳侯只沉默了那么片刻,而后便是一丛发自内心的感叹。
——“重华是被先帝算计了。”
伊祁箬笑出声来。
“是呢,”她倚着钟鼓楼的阑干,目光所及之处,是皇城浩浩繁华,缓缓说道:“当年他起兵,愤恨与羞辱是导火索,如若先帝在与昭怀太子密谈的第二日便解除这两场婚约,重华至少有机会将此事调查明白,那羞辱的成分少了,一时的冲动没了,想来他最可能有的行动,也就是直接去找殿下,抹了那数年的战事,直接来一场决战琉璃滩罢了。”
说着,她想到了什么,摇头笑了笑,道:“当然了,那还要是在她与姬窈不曾有机会相见相谈的情况下。”
——如若重华当时便知晓姬窈的心之所向,那么事情又会如何呢?
她已经懒得去想那林林总工资能个的‘如果’了。
姬格将国书递与她,想了想,问道:“你打算让他知道此事吗?”
伊祁箬想也不想的摇了摇头,道:“已经这样了,何必在他心里再掀起一场轩然大波呢?”
说着,她又一次感叹道:“还是舅父说得对,只有情爱能制衡权谋,再聪明的人,不够狠,就永远跳脱不出情爱的桎梏。这点上,重华便不及先帝了。”
世人看重华殿下雷厉风行,挑起那涂炭江山的一场战事,何尝不是狠戾到了极致的人?可是伊祁箬却知道,重华,从来都是不够狠的。
姬格听她说完这些,眉尖一蹙,忽然意识到什么,问道:“你以为一步一步谋算出了今天的人是谁?先帝吗?”
伊祁箬脱口反问:“不是吗?”
姬格惘然间摇了摇头。
她说:“这盘棋里,你是一方之中最重的一颗棋子,先帝是最大的助力,可是……你们却都不是下棋的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