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风住尘香花已尽(2)(2 / 2)

在早上来一碗。

至于这做豆腐的诀窍,关键就在于虾子巷的那一口深井。

说起来也怪,偏偏是在最下贱的虾子巷,却有一口极为清冽的井水。有了这样的井水,做出来的豆腐是极好的。

他家的豆腐,已经做了五十余年。

从他爷爷那一辈开始,就在虾子巷做豆腐。

做豆腐的手艺,传给了他父亲,如今又传给了他。

可无论他怎么起早贪黑地做豆腐,依旧是食不果腹,贫困至极。

二十年前,他的阿爷喝酒喝得醉醺醺,冬日里掉进冰窟窿里冻死了。

半年前,他的阿爹,赌钱输的倾家荡产,欠了一屁股高利贷,最后被要债的活活打死了。

至于阿娘,见卖豆腐赚不了几个钱,早就抛家弃子,改嫁了。

如今,这个家只剩下他一个了,起早贪黑地做着豆腐。

灶房里烧着火,大锅里咕嘟咕嘟地煮着豆浆。

虽说是初夏时分的清晨,灶房却也炎热无比,他在灶房之中,打着赤膊,依旧是汗流浃背。

豆大的汗水从他的额头不停地流了下来,也顾不上擦一擦,赶忙将煮好的豆浆进行“过大罗”,只有将豆浆用极细的罗布过滤,这样做出的豆腐口感才顺滑。

这是最吃力气活的,他忍着肚饿,咬着牙不停地摇晃着吊在房梁之上的筛罗,待到将豆浆全部过滤完,他的胳膊已经酸到举不起来了。

顾不上歇一歇,他便开始下一步,点卤。

这是最重要的工艺,卤水点多了,豆腐会太老太硬,点少了嫩的夹不住,这一步要极其有耐心,并且要把握好尺度。

不过这对他来说,不是难事。

毕竟他从三岁时,便踩着小凳子帮着阿爹做豆腐了。

只见他熟能生巧地点了卤水,一锅是老豆腐,一锅是嫩嫩的豆腐花,动作行云流水,就如那点石成金的神仙道人一般。

在等待豆浆慢慢变成豆腐卤的时候,他终于能喘口气,吃了半个蒸饼,喝了一碗豆浆,填饱了饥肠辘辘的肚子。

此时已是黎明,他借着熹微的光亮,掏出了一本《大学》,慢慢读着。

其实,他的名字并不叫做“阿霁”,而是叫做“阿吉”。

阿吉,阿吉。

这听起来,像是有钱人家的一条狗。

可笑的是,他卑微地活着,还不如有钱人家的一条狗。

阿爹被人打死后,他便默默地将自己改了名字,由“吉”变成了“霁”。夫子曾经过,霁,乃雨过天晴。

他不知道自己的人生,是否还能雨过天晴。

就像他不知道,自己这辈子能不能走出这腥臭逼仄、不见天日的虾子巷。

读书本就是一件艰苦的事情。

更何况于他。

只不过相较于其他事,读书已经是最轻松的的一件事了。

他如今已经十二岁了,却只上过不到半年的私塾。

他永远记得那一天,他正背诵夫子所教授的《孟子》“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”一章时,阿爹突然闯了进来,当着夫子和众同窗的面,厉声对他大骂道:“王八羔子!你读书有个用!你还指望以后自己能考上状元,当大官?!你也不撒泡尿,照照你自己?!快滚回家给我做豆腐去!”

待阿爹拽着他回到家中,就将他的书本全都烧了。

他阿爹就是这样一个人,他统共就一个儿子,指望着他起早贪黑地去给自己做豆腐卖钱,好去供自己赌钱。

当个读书人,有个鸟用。

阿爹烧了他所有的书本时,他立在角落里,一言不发。

他知道,他逃不掉的。

正如他的阿爷,他的阿爹那样,一辈子起早贪黑地做豆腐,一辈子活在这脏臭的虾子巷,一辈子仰望他人鼻息,一辈子如蝼蚁般苟且偷生。

如今,唯一一个能逃脱这注定好命运的读书之路,也被阿爹亲手葬送了。

他站在那里,熊熊火光映着他面若冠玉的面孔,既有一种清冷的落魄,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妖艳魅惑。

正所谓一念成佛,一念成魔。

没有人能猜透他的心思。

……

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,阿爹烧掉的那些书,他都已经全部背熟了。

还有一本《大学》,他早早地藏在了灶房的墙缝之间。

阿爹是找不着的。

他却找得到阿爹。

阿爹白日间躲债,到了夜晚,才会偷偷摸摸地回来,问他要卖豆腐的钱。

虽说是东躲西藏,但以他的了解,阿爹去的总是那几个地方,不外乎一百文钱一晚的私窠子。

那些地痞流氓前来讨债时,他跪在地上告饶道,“各位伯爷,我所有的钱都给了我爹了,不信你们翻,我这里一文钱都没有。”

当地痞流氓逼问他爹躲在哪里时,他吓得哭了出来,一副懦弱胆怯的样子,被吓得伸出一个手指头,指了指西边的方向,“我爹……我爹在韩家……”

他无比清楚,自己生下来就注定是卑贱之人,注定永永远远地在脏臭的虾子巷卖豆腐。

他知道,这是他的命,

但是他不会就这么轻易认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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