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我并无异议。”
许山没有立即接话,而是坐直了些。他已经瘦削下来,全凭骨架和一身华服撑着,看起来还勉强有旧日的威严和肃穆。
萧君澄找了把椅子坐下,顶着足以让寻常人两腿打颤的视线,又颇为自在地给自己倒了杯茶。知道许山仍有顾虑,他抬了抬眼皮,神情不甚在意。
“怎么,你究竟在质疑什么,还是说,在担心什么?一个早就蒙尘的人,有什么值得你这样谨慎。”他转眼盯着手中杯盏。茶水入口浓郁清香,品质上乘。许山果然不会在享乐这方面亏待他自己,“难道说——‘观星者’。”
像是巨石砸入湖泊,许山顿时两手一拍椅子,怒目圆睁,厉声喝斥:
“罗氏告诉你的!?”
其声如狮吼,震惊和怒气带着暴动的灵力在殿中振颤。
萧君澄姿势不改,只是稳住茶盏,免得杯中褐水受此影响飞溅出去。
“罗夫人聪慧,怎么会自找麻烦。好歹我来自能与贵地并驾齐驱的萧庄,获知一些秘密,不在话下。所以,确实如此?”他面色温和,视线轻飘飘地带过去,嘴上却句句带刺,“也对,到了这把年纪,也该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了,想出些逆天的法子,不奇怪。”
“萧君澄。”许山的语气变得危险,“你最好别威胁我。你可别忘了,不只你自己,你那个妹妹现在也在我手里。”
“当然,所以我并没有这么做,我还年轻,对你的长生不老梦没有兴趣,但其他氏族,其他门派,它们的主事会怎么想,就不好说了。我不会多嘴,可是你真的敢保证,这件事只有沉潭山庄和萧庄知晓么?”
“你什么意思。”
“两件事。其一是交易,答应有关许知微的要求,我就帮你分忧;此外若非伤天害理的差事,萧庄可以不计前嫌,给你行些方便。其二……”萧君澄笑眯眯的,却看着格外生硬,“是个劝告。劳烦你就事论事,别把不相关的人也扯进来。”
“相不相关还说不准。一个外姓的胡人小孩,被你们母子俩合伙雪藏这么久,怕不是偷偷从西境带来的,算来不过十多年,那段时间,西境可不太平。”
见对方明摆着意有所指,萧君澄也没了好脸色,并不搭话,只是盯着他看。
许山冷笑。
“几年不见,还跟和我提条件。放眼地中乃至四境,但凡排得上号的家族,我无一不是知根知底,你也为免太高看自己。”
“这其中,也包括姜家谷了?那个销声匿迹十余载的世家,可这几年你还是有在安排‘涤尘’的人四处搜寻它的存在,想来是确认它并未覆灭——你还是这么怕它。”
男人的神情顿时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,他的愤怒像山峦一般行将倾倒下来,悬立于在场每一个人的头顶,门外立刻传来家丁承受不住而跪地的闷响。
那双浑浊的眼睛似尖钩,当审视的目光投来,直让人如芒在背。
但萧君澄依旧把玩着指尖瓷杯,仅觉得这杯子净如白雪,落到这个地方实在可惜。
“听起来,你能找到那?”
“我只是能保证,许知微——‘观星者’的关键,不会落到姜家谷手里。你们斗了那么多年,知己知彼,保管秘密这种事,交给第三人才是上策。”
“……那我又怎么确保,你不是叛徒,萧雪影不会是叛徒?”
“因为说到底我不过是垂涎令千金美貌。更何况我的姓氏,我的出身,就注定做不得那种事,要遭报应。”觉得话该谈妥了,萧君澄施施然站起来,随意理了理衣服,话说得不咸不淡,“你一手操办起‘涤尘’,因果报业,这世间的基本法,你当知道的。难不成年纪大了,忘事儿?”
善道恶性,生死常灭,都帐一样的记在每个人身上。萧君澄视线轻飘飘地斜过来,他面相生得柔和,现下却看着冰冷,背着那外殿的光,恍若神明。
许山的神情变得微妙,不似被嘲弄该有的恼怒,更像多了几分顾忌。对方如此说,他便当真信这番说辞,虽然仍带点觉得自己吃亏的不爽,但终究又回到一开始那副倨傲的模样。
自觉终于抓住了萧君澄同为男人的把柄,许山露出略显揶揄的笑容。
“那就如你所想……看不出来,光明磊落的萧公子,背地里也喜欢这一套。”
萧君澄懒得理他,行了个礼便离开。
本来想着处理完这些破事正好赶紧离庄,说不定临走前还能碰上彦歌放课,正巧带她好好吃一顿。没想到刚出厅门没多久,就发现身后有个家丁一直盯着,不确定是否是许山还心怀顾虑,为免节外生枝,萧君澄难以直接离开,只得顺着阶梯一路往下,绕道去了一条更为僻静的小路。
山路由青阶铺就,许是多年罕有人迹,杂草丛生。走到这身后就没了人——像是终于把自己送到了位,得以功成身退。那显然再往上走就是许知微的住处。萧君澄本无叨扰的打算,但既然已经走到这,与其原地磨耗时间,不如先上去和那深居简出的“未婚妻”打个照面,顺带如许山所愿,坐实自己那道貌岸然的下流胚“本性”。
他快步走,不出片刻眼前就出现一方庭院,院落门户敞开,两旁站着手持盘龙银棍的家丁,远远地见他来了,竟像事先早有准备,当即立身行礼,做避让状。萧君澄左右看这两人,略感尴尬,暗自咒骂了许山两句,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。
好在两个家丁并未面露异色,但也没有传讯,他实在不好直接进,只能伸手在门上稍用力敲了敲,刚想开口,被院里传来的女声打断:
“请进吧。”
声音清亮,却隐隐有克制,有些不伦不类的温柔。
当人循声看去,只见巨大的露华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