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说。
“今天爸爸妈妈又要晚来了？”老师问。
迎着太阳的光线，常乐言看不太清老师的脸。
常乐言点头：“对，妈妈今天出差去了，爸爸说他晚一点才能下班，我刚好要做卫生，可以晚一点走，就顺便在学校里把作业做完了再回去。”
“哦，是这样啊。”常乐言听见老师这样说道。
“咔哒”一声，门被关上了。
“你一个人做不来吧，没事，我来陪你一起拣。”老师抱着他上课用的书本和不锈钢的三角尺教具，一步一步向她走了过来。
门关上的那一刻，器械室陡然变暗了些。
常乐言心里闪过一丝异样，像是蜻蜓点水，一触即离，常乐言没能抓住。
她笑着说好，还有一句谢谢老师。
她今天也穿了裙子——妈妈说这叫“制服”，是她去国外出差时专门给她带回来的礼物，精挑细选了很久才决定要这一件的——这是最适合她的颜色。
常乐言不是不知道今天有体育课，但她还是这么穿了。
因为喜欢。
常乐言踮起脚跟将掉在地上的球拍放回架子上的时候——她感觉有什么抵住了她的后背。当三角尺冰凉的触感来到她的腿下，掀起她的裙摆时，她猛地意识了过来。
“啊——妈妈——妈妈——”
连推带踹的，常乐言疯狂地想摆脱那只手，整个人却像被铁钳住了，吊在原地，怎么也跑不掉。
在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喊声中，常乐言在拼命地叫妈妈。
常乐言是在后来的无数次反刍中才发现这个细节的——她看见那个人眼里一闪而过的恐慌，像是完全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举动，愣了一下，才凶狠地将她整个人都提了起来，拼命要捂住她的嘴。
“滴答…滴答……”
有什么从腿间流了下来，砸在地上，越积越多。
那个人举着那只带血的三角尺，呆住了。
手一松，常乐言在后知后觉的疼痛中落了地。
“如果遇到了这种情况，那要怎么办呢？”
“跑，跑得离那个人越远越好。”
常乐言想起妈妈跟她说过的话。
腿好疼啊，真的好痛……
常乐言已经哭喊到声音嘶哑，却在落地的那一刻，像濒死之人的回光返照一般，拼了命地站了起来，然后，冲了出去。
她在门口看见了因尖叫声而过来的粱昶，和她的妈妈。
常乐言倒下了。
——
后续的事情，无非是报警、抓人。
一切做得悄无声息的，没有多少人知道。
学校其实对此并没有什么经验，更多的还要归功于左洺君阿姨，她有丰富的心理干预经验，无数次的亲身实践让她比学校更清楚该做些什么。
还有一点比较幸运，那个时候已经临近期末了，她只是没有参加期末考，便迎来了长达两个多月的暑假。下半年开学回去的时候，所有的同学都以为她只是出意外受伤了，还来关心她……
许多事情她长大之后才了解。
比如，那位数学老师之所以是“新来的”，正是因为他在上个学校犯了同样的事，被开除了，才千里迢迢跑到了这里，而后，继续犯案。
常乐言始终忘不掉他停滞的那个瞬间。
他为什么会觉得惊讶？
他凭什么惊讶。
在她之前，为什么没有一个女孩能意识到，这是侵害、是犯罪？
直到事情败露的那一刻。
为什么仅仅是因为她流血就害怕了？
而他此时此刻、现在、对她所做的一切行为，他可以毫不在意，无关痛痒？
常乐言很长一段时间生活在愤怒里，很多时候又觉得后怕。
如果不是很小的时候，妈妈就在教育她什么是对的、什么不对，她不可能意识到危险；如果不是那道伤口让那个人愣住了，以她嘶哑到叫不出声的喉咙，她还会安全吗；如果她第一个碰见的人不是左洺君阿姨，她是不是还要经历舆论和无数审视的目光所带来的二次伤害，在一个又一个不靠谱的心理医师和咨询师手下碰壁；如果她爸妈不是常英颖和孟赵頫，她还有机会在第一时间接受专业的心理干预，并始终坚持下去吗？
如果没有这些，她还会是现在她吗？
常乐言不敢确定了。
在不幸者中，她是被眷顾的一类。
常乐言对此深信不疑。
她很感谢那些保护她的人，他们将伤害者永久地清除出了她的生命，他的人，他所有的痕迹，也包括他带来的一片狼藉。
有一段时间，她特别不喜欢让人看到那个伤疤——长长的，丑丑的，像一条永不会活过来的肉虫，尸体永存。
不过后来她想明白了。
就像身为受害者的她为什么一定要一副“受害者”的形象出现那样，她为什么一定要将它给藏起来呢？
那是她被伤害的证明，同时，也是她战斗过的痕迹。
她保护了她自己。
这值得骄傲。
人类是为什么而活呢？
常乐言刚体会到数学的快乐，渐渐有点想明白这个问题时，她的梦就破碎了。
直至今天，她依旧无法将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到这项爱好中去，伤痕就是伤痕，她没法假装忽视它的存在。
但那又不是唯一。
在很长一段无法碰数学的时间里，她还是有所依靠。
越长